无终无疾

抱歉-2

柒杀了梅花十三。

他还是遵守了刺客守则，杀掉了那个叫梅花十三的女孩。

青蓝色的身影掩埋在大雪里，那双曾经闪烁着光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的青绿眼眸变得如天空一般灰暗。

柒干脆利落地甩掉了魔刀上沾着的血渍，还是温热着的血液掉落飞溅在皑皑的白雪上，绽开出星星点点血花的同时还将冰雪融化归于无。

梅花吗...?

柒抬起头看着那铅灰色的天空下正徐徐飘落着花瓣的一株梅花树。他记得那样灿烂雪白的寒梅正是傲立在这样沉默的冬天里，只是这样灿烂盛放的雪梅在过了严冬后便会被夏天的鲜红热烈所沾染走向飘零的结局。

就像她一样。

只不过这朵梅花凋零在了本该属于她的冬天。

他准备收刀入鞘，却兀地停住了。

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着女孩早已变得黯淡无光的青绿眼睛，只是直直地睁着眼睛望着天空望眼欲穿，其中巨大的哀伤如潮水般汹涌地倾泻而出。

柒将魔刀的刀面面向自己，眯着眼睛盯着魔刀那平整光滑的足以当作一面镜子的表面所反射出的自己的模样——那镜中的人早已褪去青涩的少年模样，五官锋利，微微眯起的血色双眸看起来是一如既往的危险。

一身的戾气杀气与寒冷空气中弥漫着的厚重粘稠的血腥味融合，都在昭示他的猎人身份。

情感是刺客的第一大忌。

柒看着倒影中的那个自己，不知为何就想起了这句话。

那是柒第一次在刺杀令的名单上看到“梅花十三”这个名字。

刺杀令上每天都在更新着数以千计的名字，无从得知这背后是多少生命的凋零，是多少恶意肆意的膨胀。

再次听到这个名字时，是雇主一脸气急败坏地指名道姓要柒去杀掉这个名字的主人。

执行任务，不问原因，不问对错。

雇主给了他七天的时间让他杀了梅花十三，但对柒来说，一天就足够了。

那个杀人如麻的首席暗影刺客，如往常一样接下了这个任务。

第一次见到梅花十三的时候，她正被一个看起来像是混混一样的刺客拦住。

那个时候他认出了她所使用的招式，也知道了她是青凤的徒弟。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那个青绿色的身影游刃有余地挥舞着双刃从容不迫地击退了袭击者并在给予最后一击时停下，女孩手中的短刀骤停在对方的颈边迟迟没有落下。

梅花十三放他走了。

放走了那个前来想要杀她的刺客。

柒不明白。他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就这么轻易放走那个想要杀她的人。如果是他的话，他会让那些饕餮之徒明白什么叫做自寻死路。

不过他没时间去想明白，也不想去明白。

他轻盈地从树上跳下，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女孩的跟前。

抬头对上的是在见到突然出现的柒后微微睁大的青绿琉璃般的眸子，里面迅速充斥着警戒与防备。

柒见过太多这样的眼神，几乎每个目标人物见到自己时都是这样如出一辙的眼神。但这不重要，因为那样的眼神最后都会定格在惊恐不安后再也无法合上。

这次也不会例外。

可女孩眼中的警戒与防备很快就消失了，她指着柒不知在什么时候被划破的深色刺客服下露出的血痕对他说他受伤了，漂亮的青绿眼眸里的是柒从未在他人的眼中见过的眼神。

那个叫梅花十三的女孩自顾自地拿出了纱布和膏药，在那样的注视下，柒放下了想要去拔魔刀的手。

那个叫梅花十三的女孩为他包扎了伤口。

为一个素不相识的想要来杀她的人包扎了伤口。

梅花十三没有问他的来历，在知道了他的名字后也只是笑着说自己是第一次听到单个字的名字觉得很好听。

柒不懂眼前的这个叫梅花十三的女孩，他不明白为什么她会如此地平静，也不明白这其中有什么东西让她如此爱笑。

女孩的笑容开始让毫无波澜的他开始有些心烦意乱。

而梅花十三也只是看着他身上在上个任务中留下的血迹斑斑的刺客服和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蹙起了眉。

她轻声地询问他是否和自己一样。

柒知道梅花十三在指什么，显然她是误会了。柒没有说话，抬头却猛然撞进了一潭纯粹的碧绿池水，像是碎玻璃一样几乎透明，却通透清亮。而其中蕴藏的，是不经意流露出的关心和几乎微不可微的忧伤。

他很想告诉梅花十三他和她不一样，他是猎人，他是来杀她的。

可在这样的，他从未见过的眼神的注视下，柒第一次感到了不自在。

他感到了窘迫和无措，他不知该如何回应女孩的问题，他显得有些局促，不知从何开口告诉她这个事实。

柒的局促与无措或许在她的眼里是逃避的表现，梅花十三善解人意地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

他们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树下各怀心事，谁也没有说话。

这是柒第一次没有拔出魔刀就离开了。

柒第二次见到梅花十三的时候，她正从一群面相并不善的人手中救下一个老妪。

到底是有些寡不敌众，眼看梅花十三就要陷入苦战。

他人之事，应该与他无关。

柒到底还是出手了，尽管他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出手。

他和梅花十三两个人都被那个老妪拉着手连连道谢。柒第一次在他人的口中听到了“谢谢”这两个字，他有些不适应。

而梅花十三似乎是觉察了他心中的别扭，捂着嘴笑了起来。

柒看着面前的女孩捂着嘴笑起来的安心模样，他终于忍不住问她不怕他也是来杀她的吗。

而梅花十三只是对他轻快地眨了眨眼说道。

“你不会的。”

“......”

梅花十三继续笑了起来，琉璃般的眼眸中隐隐有光在跳动。

“因为你刚刚不是救了我吗?”

今天是任务期限的最后一天了。

这七天里柒见到了梅花十三很多次，他已经记不清多少次了，他只知道这期间里，他都没有对她动手。

这是柒最后一次见到梅花十三。

她似乎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在他记忆里总是那么干净通透的青蓝色身影沐浴着血色，女孩的身上满是伤痕正汩汩流血。

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在他的眼中，梅花十三总是那样的平静，那样的从容不迫，像个与世隔绝的天神用那双通透漂亮的眼眸俯瞰着这肮脏的世间。

柒一直觉得她的身上有着怪异的违和感。此刻终于明白违和感从何而来。

这样干净白洁的梅花终究还是和这浑浊的玄武国格格不入，即便梅花遍体鳞伤沐浴着刺眼的血色却也依旧散发着清香。

柒像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落在了梅花十三的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面对梅花十三时拔出了魔刀千刃。

梅花十三抬头，看着正指着她散发着荧荧紫光的魔刀千刃。

他到底是那个杀人如麻的首席暗影刺客。

下一秒利器贯穿血肉的声音如往常一样在耳边响起，只是这次的声音似乎近在咫尺，被放在耳道中无限地放大。

“......嗰日你唔应该为我包扎伤口嘅。”（那天你不应该为我包扎伤口的）

梅花十三睁大了眼睛，那是她死前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是、是吗......”

女孩用尽全身力气地对柒扯出了一个笑容，说道。

她的眼里没有柒预料中的愤怒与惊恐，只有哀伤，没有尽头的哀伤，柒看不到尽头，那些东西就像漩涡一样将他吸入，他动弹不得，无法逃开。

那个首席暗影刺客如往常一样出色的完成了任务。

在这以后，柒常常会望着冬日里灿烂盛放的梅花发呆。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梅花十三。

他觉得梅花十三是梅花那样晶莹剔透傲立雪中，她也是一阵风，未经许可地轻易拂过他的脸庞后又轻易地向后将被撕成碎片的飞逝长诗吹散，那些字词都散落风中，散落四周。

柒开始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他开始减少了做任务的次数。

在之后的生活里，他再也没遇到过任何一个像梅花十三那样的人。

那个清澈透亮、善良澄澈的女孩还是消失在了茫茫的世界里。

寄宿在魔刀中的千年恶灵似乎觉察到了柒心中的动摇，他每晚都会在柒的耳边反复地低语质问他是否对杀了梅花十三这件事后悔了。

柒也从最开始的矢口否认到最后的闭口不答。

那天晚上，柒没有等千年恶灵开口，他先开口了。

他询问千年恶灵是否有回到过去的能力。

千年恶灵知道，他后悔了。

后悔那个为了利益的他蒙骗并残忍地杀死了那个真诚对待他的她。

千年恶灵是第一次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看到这样的心情，他有些新奇与意外，但更多的是感到恶劣的发笑。

他终究是逃不开他命中注定的劫数。

“既然是首席刺客所想，那就如你所愿。”

恶灵低语。

再次睁开眼时，柒发现他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个与玄武国完全天差地别的地方。温暖和煦的阳光和扑面而来的海风腥咸味道，都在告诉他这不是玄武国。

柒认为前年恶灵欺骗了他，被欺骗的不悦让他有些恼怒。

刺客的本能让他快速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却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青蓝色身影。

那个身影猛然回头，熟悉的青绿琉璃眼眸带着些许不易察觉的欣喜，却在见到他的那一瞬间，他从她的眼里看到了错愕和一种他从未在她眼中看到过的情绪。

他突然想起自己似乎也在哪见过同样的情绪。

在镜子里，在他的眼中。

——一种名为后悔的情绪。

（有彩蛋）